“咚咚咚、咚咚咚、咚咚咚……”

敲門聲已經持續了好一陣子了，屋外的客人有條不紊地敲著，不急不躁，節奏依然。而屋內的林十五，一開始置之不理，而後用被子蒙住頭，再後來她終於忍不住起身穿戴。

“啪”地一聲，她打開門，“客人”敲門的手落在空中，滯住。耳膜終於清靜，林十五掏了掏耳朵，擡眸去看眼前的人。

門口，一男人正半倚靠著門框，一手擡著，一手插在褲兜裏。僅是看這一副姿勢，就知道這男人敲門敲得有多漫不經心，似乎篤定了這門會開，又似乎只是無聊著打發時間。得到這一認知，林十五皺了皺眉，擡起頭去看那男人的臉。

樓道走廊裏，潮濕的腐味依然。昏暗的燈光中，那男人一雙眸子炯炯，直直地盯著她。他薄唇輕抿著，看見她看自己，立即咧開嘴擴大了笑意。那是一張很精致的臉，精致得如同雕琢的一般，好看又立體。林十五有一瞬的怔然，然後目光向下，打量他的穿著。上身白色短袖，下身七分休閑褲，松松垮垮的。目光又往上移，那短袖下，臂膀上的肌肉若隱若現，有棱有角。

她不認識他。

林十五默然退後一步，將房門打開的空隙關小些，才問：“您有什麽事？”

看著林十五的動作，男人笑意不減，反而還起了玩心：“你猜？”

林十五將男人又從頭至腳看了一遍，面上的表情一絲未變，簡短有力地回了兩個字。

“不約。”

她手用力，正要不留情面地將門關上，卻不想男人的動作更快。他一個側身，從房門與林十五的空隙中鉆進屋內。

房間裏比之樓道還要昏暗，明明是大白天，屋子裏卻如同子夜。男人皺了皺眉，睨了一眼門口的林十五，嘴裏嘟囔了一句：“真陰暗呢。”一邊說著，一邊直徑往窗邊走。

“嘩——”

窗簾被男人拉開，刺眼的陽光闖入房中。

林十五租的房子就是一室一衛，如今拉開窗簾，房內的一切一覽無餘。廢紙書籍在地面隨意堆放，垃圾簍的四周都是方便面盒子。房間的角落，擺放著一張一米左右的單人床，大熱天，床上並沒有鋪墊涼席。柔軟的被單上，薄薄的被子隨意堆著。床正對的角落，是木制衣櫃，帶著些年代的色彩感。靠窗的那邊，是一張堆滿了雜物的桌子和椅子。這邊角落，一邊是廁所的門，一邊是一些繪畫工具。畫具顏料肆意擺放著，像是沒有主人似的，表面已落滿了灰塵。

陌生人進屋了，林十五已有些慌了。還沒來得及作為，烈光晃眼，身上一熱。早已習慣了黑暗的林十五趕緊用手遮住眼，緩和了好一陣子，才敢拿開手睜開眼。

手拿開，正看到那男人立在跟前，微躬著身看著自己。林十五眉頭立即皺成川字，正要開口，那男人搶著先說：“林小姐要避我於門外，我這也是沒辦法。”他攤了攤手，笑著，“畢竟我不確定，門關緊了，林小姐還會不會再開。而有些事，隔著門說，總是怪怪的……”他躬著的身子又低了低，一張臉就在林十五面前，眨了眨眼，歪頭，“對吧？”

對你個頭！

林十五瞪了他一眼。

知道她的姓，知道她的住址……這個男人，是有備而來的。

林十五知道，不管這個人出於什麽理由出現在這裏，他絕對不是善茬。

“我這裏不歡迎陌生人。”

林十五說得直截了當，一來是想套出他的話，二來她是真的想把對方打發走。

男人好笑出聲，歪著頭看著她，目光漸漸深邃，出口的話陰陽怪調的：“哦？可林小姐貌似很喜歡和陌生人說話呢。”

不等林十五反應，他從褲兜裏掏出一疊照片，隨意往床上一扔。

照片散開，林十五定睛看去，心馬上就沈了。

以照片拍攝的角度來看，應該是從馬路監控錄像截取的。照片上，兩個女人正面對面交談著。其中之一，就是她林十五。而另一個人……

不自覺的，林十五打了個寒顫。

男人仔細觀察著林十五的每一個表情動作，見她沈默無話，他輕哼一聲，從另一個褲兜裏掏出一張卡片在她面前晃了晃，嘴張了張說：“喏，我的名片。”

林十五盯著那張卡片許久，並不準備接。

男人也不在意，一只手拿著名片，一只手則指著上面的字，如同教導學生的識字老師。

“左麟。”他的姓名。

兩個字，一字一頓的，音調格外正式標準。

咳了咳，他又指向名字下的另一行字。

“私家偵探。”

說完，他將名片扔在那堆照片中，抱著雙臂饒有趣味地問林十五：“據我所知，林小姐與照片上的另一名女士趙蓉，並不認識吧？”

林十五盯著左麟看了好幾秒，不回這個，反而糾結先前的事：“就算你是私家偵探，也沒有權利擅闖我的家。”頓了頓，她還補充，“就連警察都沒有。”

左麟摸了摸鼻子，掩嘴咳嗽，半響給林十五鞠了一躬，討好地說：“林小姐，我向你道歉。”睨了一眼林十五的表情，他笑嘻嘻繼續，“為了真相，我一貫不拘小節，還望見諒了。”

雖說是道歉，但是林十五還是覺得對方沒有禮貌。

頭頂上，吊扇正慢悠悠地轉著，夾雜著“吱呀吱呀”的聲音，讓人心浮氣躁。

林十五看了左麟好幾眼，然後垂頭想：既然對方進來了，她也知道趕不出去，倒不如盡快與他說完，還可以早些落個清靜。

深吸一口氣，林十五開口了。

“是，我不認識。”

左麟了然地點頭。似乎一直躬身有些累，他擡頭捶了捶背。緩而環視屋子一圈，不拿自己當外人地坐到了床邊，嘴裏還抱怨著：“林小姐，你這連張凳子也沒有，我爬樓也怪累的。”

林十五沒搭他的話，只用自己的眼神告訴他自己很生氣。

但很顯然，對方裝作沒看懂。

左麟努努嘴，坐著的身子向後微斜，兩手落在兩邊，按在床上，一只手的手指還有節奏地敲擊著。百無聊賴，一副閑聊的架勢。

“既然不認識，林小姐找她說什麽？”

“我在提醒她。”林十五說。

左麟哼笑一聲，明顯不信：“提醒趙小姐系鞋帶？”問完，敲擊著的手指一頓，咄咄逼人地繼續，“還是說……提醒趙小姐回家的路？”

林十五奇怪地看了一眼左麟，直覺他話裏有話。

果然，他也不準備打啞謎。

“林小姐，這照片……是趙小姐在我這裏，最後的線索。”

“關於她的一切，在此截斷。”

“她，失聯了。”

他一句接著一句，笑意不變，眸光卻是越發暗沈。

“林小姐，你現在所說的一切，都將成為我找到趙小姐的……”

最後一句，她卻是沒等著他說完。

“找不著了。”

林十五吞了口口水，聲音有些弱弱的，卻底氣十足。

“啊？”左麟還有一堆話要說，被她突地打斷，還是這麽一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。反應幾秒過後，他陰沈了臉問她，“怎麽就找不著了？”

“她死了。”

三個字，冷冷淡淡，卻還是掩飾不住那話裏微微的顫抖。

左麟坐直，按著的手也漸漸收成拳頭。

林十五就站在他面前，他輕擡著頭仰視她。

沈默片刻，他暗沈的眸子一垂，故作漫不經心的一句：“林小姐這說的是什麽話？你還能未蔔先知？”

“是。”

回答他的，是肯定。

林十五深呼一口氣，面色凝重。

她視線移向床上那散亂的照片，眼神幽遠。

輕啟朱唇，一字一頓的，和著記憶。

“我的眼睛，能夠預見死亡。”

七月的日頭灼劣，一出門，便會被曬脫一層皮。就算那時才早晨九點，陽光的灼熱度一點也不遜於正午。公交車上，林十五抱著支撐桿在人群中被擠壓。額頭早已滲出密密的汗珠，熨貼著後背的白T也濕了一大片。狹小而封閉的公交車，即使開著空調，也如同火爐。

她趁著車子到站擦了擦額頭的汗，不經意間眼眸一擡，正撞一雙略微疲憊的眼眸。

上車的是一名三十來歲的女人，長發垂著，劉海半遮著額頭，整個人時尚而妖嬈。

這個女人，就是趙蓉。

對方絲毫沒有在意林十五，隨意地擠進了一個角落。林十五卻因為那不經意的撞視，腦海閃過支離破碎的片段。

——那是一條昏暗的小巷，黑暗中，隱約有人影晃動。突地，尖而短暫的驚呼聲而起，一雙赤.裸的人闖入畫面，格外刺眼。男人瘋狂地刺入，整個畫面都隨之搖擺。身體的快感發洩完畢，接著他要的，是精神的快感。拿起地上閃光的東西，沒有半分猶豫就毫無章法地捅著身下的人。一插一抽，血液隨之噴濺，紅了整個畫面。

——身下赤.裸的女人身子被男人擋了一半，只見著她雙眼突出，滿帶著痛苦且怨恨……而那張幾近猙獰的臉，赫然就在眼前。

一幕一幕，驚悚得讓人不寒而栗。

林十五趕緊閉上眼，別過頭。抹了抹額頭的汗，她呼了兩口氣，再睜開眼的時候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。手緊緊抓著支撐，莫名的有些發寒，卻還是止不住地流汗。

垂著頭，烏黑的長發將臉掩了大半。睜著眼，她恍惚；閉上眼，又是那些殘忍的畫面。她將唇咬得發青，一雙腿顫顫發抖，也不知是站得久了還是其他。

終於，公車廣播，她的目的地到了。

林十五頓時松了口氣，擡步正要下車，趙蓉先她一步。

她們竟然是同一站！

下了車，林十五跟在趙蓉的身後十來步。不是有意跟著，是真的同路。如此機緣巧合，是老天有意讓她助人還是又在捉弄她？

她時不時擡眼睨女人的背影，糾結得攪著自己的手指。

對方的頭發是微黃的大卷，長得到了手肘的位置，穿著一身紅色的緊身收臀連衣裙。裙尾在大腿根的位置，短得似乎只要微微低一下頭就能看見對方的內褲。她踩著高跟鞋，一步一步如同模特的貓步……

終於，林十五在她身後呆不住了。她深呼一口氣，快步上前，去拍趙蓉的肩膀。

趙蓉回頭，奇怪地看了眼拍自己肩膀的人。

是個小姑娘。

正要開口，對方卻在看到她雙目的那一瞬，身子抖了抖，有些慌亂地低下了頭。

趙蓉有些不明所以，皺了皺眉，幹脆轉過身，走近了些問：“美女，怎麽了？”

林十五深呼了一口氣，才擡起頭看她，快速地不帶一點間隙地說：“晚上不要出門，出門了不要進小巷。”

說完，她不再看對方，越過，快步離開。

日頭越發毒辣，她走在陽光底下，沒有打傘。

皮膚被曬得發紅，全身汗如雨下，可她的心卻在發寒。

這就是她的提醒。

明知無用，卻還是開了口的提醒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終於開坑了，但更新是不穩定的，不過第二章會在明天更新喲，麽麽噠，小天使們~

☆、第 2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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